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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问剑岐山,三十铁骑入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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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青石炸裂,有山石崩落,
    惊走林中飞禽鸟兽无数,
    便是十里开外的大河水面也是震荡不止。
    当滚滚烟尘散去时,
    余下的残痕断壁之上一布衣持剑而立。
    有灰尘顺着墙缝簌簌的往下落着,有残剑断戟倒插在乱石之中,有大纛落下被风卷起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远远看去,
    那人身穿布衣手持木剑白发搭肩,
    身后是被搅乱的漫天红霞,
    脚下是满目疮痍的山河关,
    那人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站着,周遭剑意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在天地间弥漫,当那人松手时手中的原本就已经腐朽木剑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之称的山河关在这一剑之下轰然炸裂只剩下半段城墙,从今往后天下十大雄关只余下其九。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徐闲不晓得,
    可想必手持木剑的那个人,
    已经体会过那种滋味很久很久了吧。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奸人,败尽英雄豪杰,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
    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
    诚寂寥难堪也!
    这是他在剑冢前提下的字,
    一人一剑行走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得,
    英雄肃首,长剑空鸣。
    只好仰天长啸葬宝剑,神雕相伴渡余生。
    已悟尽,剑中乾坤;
    只道是,寂寞无奈;
    乐往悲来,凄然伤怀。
    这是金老爷子写下的话,
    独孤前辈在金老爷子笔下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没有之一,同样也是最为神秘的人物,老爷子不肯多落下一丝的笔墨在他的身上,无数次的留白,又或者是提笔又放下。
    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寥寥几笔提起,如同神来之笔无迹可寻,却又时常勾得徐闲心痒痒,一切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为这位绝世剑客戴上了一层斗笠面纱,难免心神驰往,有刀光剑影时常入梦。
    ……
    近处,
    吴春秋趴在乱石堆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身体各处有鲜血渗出,仅仅只是余波便让自己伤成如此模样,便是强如仲孟秋也不能,可那布衣剑客却做到了。
    透过头顶的乱石的缝隙仰头望去只觉得那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已经盖住整片天空,方才仲孟秋如同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意刚刚翻涌起来便汹涌而来的浪潮掀开冲散。
    甚至手中的青锋剑都还未来得及出鞘!
    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便轰塌了半壁山河,
    便击飞了二品剑修,
    便让天下雄关遁去其一,
    区区一个大庆江湖竟有如此剑仙!
    天底下三品剑修已然登顶,二品剑修便是世间罕见,举世难寻遂又有小剑仙之称,至于一品自己也不晓得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
    入山门时便晓得,
    无事不占,不动不占,
    不为同一事反复占问!
    可眼下吴春秋也顾不得其他,拼着反噬的风险也要卜上这一卦,定出个祸凶吉福来!
    大袖一挥,
    方寸之间有一斑驳的龟壳和几枚铜钱落地,
    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上来回轻掐。
    《易》中有言“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分毫之错尚且能差之千里,何况眼下还多出个绝顶的二品剑修,一时之间吴春秋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呵……”
    看着落地的铜钱和龟甲,
    吴春秋拇指掐住中指顿在了原地,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身前的龟甲,竟是算不出那人的跟脚,所谓气运虚无缥缈,可命数这东西自出生便带着的,可那少年郎的命数确是混沌不堪,两股线纠缠在一起,一股早早斩断,另一股确是看不分明。
    再度仰头透过乱石的缝隙往上看去那绝世而独立的布衣剑客,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不由得自嘲一笑。
    如今哪里还想着能不能斩断凉州气运,
    能留着一条小命逃出这山河关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嗬嗬……”
    百丈开外,
    仲孟秋从地上爬起身上原本就脏乱的衣衫已看不清颜色,左右两边新添了几个破洞,头上带着的斗笠已经不知掉落到了何处,往日只是觉得落魄,如今确是显得无比的狼狈。
    望着半壁城墙上的身影,
    仲孟秋心中波涛翻涌,
    自己出自岐山剑冢本就是天下剑修登顶之地,
    如今却败了,
    败得干脆,败得彻底,
    仲孟秋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为何而来?
    可猛然想来,
    也是与那师姐的孩子脱不了干系,
    仲孟秋嘴角的笑容有三分的苦涩,三分洒脱,四分欣慰,算算辈份那少年郎还得叫自己一声师叔,如今能成长到如此地步也是极好的,不过一想起日后这师侄因为师姐的事问剑岐山剑冢,自己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又是一声鹰唳传来,
    再度望去时那布衣剑客身旁多出了一只一人高的大雕,那剑客抚了抚它身旁的大雕,眸中罕见的涌现出一抹柔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雕兄自入谷闭关以来便伴在自己左右,在自己眼中早就已经与亲人无异。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仲孟秋起身抛开其他的思绪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后拱手正色道,这是一名剑客对另一名剑客理所应当的尊重。
    “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看了一眼百丈外的仲孟秋嘴唇轻启。
    “独孤求败?”
    仲孟秋轻声喃呢着,对于这个名字极为陌生,早些时候在北凉侯府见了两位极有天赋的三品剑客,如今在这山河关又遇见了一位二品顶峰的绝世剑客,只得感叹自己这师侄果真是气运加身!
    “还要再战吗?”
    望着那仲孟秋周身升腾而起的剑意,独孤求败原本无波无澜的瞳孔中有一丝亮光闪过,二品剑修举世难寻如今能遇上一位也算幸事,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能够让自己出剑的人了,眼前这人虽然在自己眼中弱了些,可好歹也有接下自己一剑的资格。
    “还请前辈赐教!”
    仲孟秋左手横剑在前,
    右手轻轻抽剑出鞘,
    长剑有一丝轻鸣传来,
    细细看去那柄剑通体清幽,
    剑身带着极淡的青色,
    此剑便是岐山剑冢三把传世名剑之一,
    剑冢本就是埋剑之地,又被称之为剑生最后的坟墓,岐山以天下剑冢为名,其中藏剑又几何可想而知,青锋剑能从中脱颖而出,剑锋之利溢于言表。
    山河关外,
    仲孟秋持剑而立,
    手中青锋剑,剑身狭长,
    四尺三寸,当为天下利器!
    “独孤前辈,可要借剑!”
    徐闲腰间惊蛰剑已然出鞘,独孤求败的境界自己也是晓得的,和仲孟秋一样同为二品剑修,虽同为二品可从方才那一剑也能看出之间的差距,不过两名剑修捉对厮杀,生死本就在方寸之间,手中多出一柄利器自然也要多出几分胜算。
    “不必!”
    独孤求败闻言摇了摇头,
    右手伸出,有一草介飞起落入指间,
    轻轻一挥草介震直,
    边缘细微之处有光芒流转,
    有劲气卷起,
    身上布衣猎猎作响。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原来如此。”
    徐闲轻念出声,见状了然于心,手中握着的惊蛰剑入鞘静静地望着高墙上的那人有些出神,原来他已经到了那个境界。
    独孤前辈终其一生用过四把剑,
    第一把剑长约四尺,青光闪闪,为天下利器,用剑风格更是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这是他弱冠之前,那时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用此间利器剑扫天下英雄。
    如同《书论》所言:“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
    独孤前辈用剑如同笔锋伸张之处。
    笔走龙蛇,墨气淋漓,剑气纵横!
    第二剑名为紫薇软剑,
    剑冢有言,“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这是独孤前辈亲手刻下,也是他心中所想。
    剑虽弃,
    可软剑二字就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徐闲想来那时候的独孤前辈已近而立之年,《坐忘论》中有言:“刚则折,柔恒存”想必那个时候前辈已经懂得了刚柔并济的道理,锐利虽然无坚不摧,却也容易伤人伤己。
    软剑因其剑身柔软如绢,力道不易掌握运用之故,非精于此道者绝难自如运用。
    独孤前辈的剑法如何?
    ,
    本就是,
    无招无迹,觑敌出剑,
    无常无端,玄乎离奇。
    或许也正是独孤前辈的软剑快得太过迅疾无常,以至于盛年之时因收招不及而“误伤义士”,所以那柄紫薇软剑弃于山谷间。
    此后第三把剑,
    也是徐闲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把,
    玄铁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之前恃之横行天下!
    那黑黝黝玄铁重剑远远瞧着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剑刃两侧皆是钝口,剑尖更是无锋。
    《道德经》有言:“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无论是那把青色利器还是紫薇软剑都是极为锐利之器物,而玄铁重甲确是舍弃了剑之锐利,这是一场返璞归真的质变。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学剑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
    不工者,工之极也!
    也是那个时候的独孤前辈真正做到了,
    一人一剑一天下,
    那时候的他已然败尽天下英雄。
    徐闲现在都还记得当初看《神雕侠侣》的时候,雕兄将杨过带到东海之滨,赶其下海,令其习剑,在惊涛骇浪之中迎波击刺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正在雕兄的陪伴下走过独孤前辈曾经走过的路,很多时候恍惚之间徐闲总会把大后期的杨过和想象中独孤前辈的模样所重合。
    最后一把剑,木剑无俦!
    也是独孤前辈方才手中所持的腐朽木剑。
    独孤前辈曾在剑下石板刻道,
    腐朽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当独孤前辈食指轻夹草介的时候,
    徐闲就晓得了独孤前辈已经到了“无剑”的境界。
    无剑从来都不是单单字面上的意思,
    而是心中不再执著于一草一木,而是剑法自然,存乎一心,想用什么为剑便用什么为剑。
    摘花飞叶皆可为剑。
    那怕手中无剑。
    沟壑自有长剑轻鸣,
    心中自有剑气纵横!
    仲孟秋望着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眉头紧蹙,可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没有慢下,一步踏出腾空而起,手中的青锋剑指独孤。
    清幽的剑身映衬着仲孟秋微冷的心,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胜负就已经不重要了,
    眼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抛开,
    仲孟秋已经不在乎背后的岐山剑冢得知自己身死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在乎能否斩断凉州气运,同样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于一名剑客而言,
    能死在那人的剑下本就是极其的幸运。
    剑客行事,只求痛快,
    自己作为岐山剑冢天下行走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痛快的,因为自己的剑后快,够强,所有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手中的剑斩断了。
    可这二十年来还是有一些事情积压在心底,让自己不够痛快,也难怪当初迈入二品后再无寸进,终归而言还是心境不够。
    而眼下,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仲孟秋的心中是十分的痛快!
    曾在大江大河磨砺剑意,又仗剑天涯曾踏足天下名山大川,一身剑意大气磅礴,如同山川湖海一同压下。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当仲孟秋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独孤求败已经动了,
    微微用力夹紧指尖草介,
    靴底踏在城垛的青石之上,
    当手中草介挥出的时候,
    没有天地异象,
    只是波澜不惊,
    孑然一身,
    一人,一草介,
    云淡风轻随手挥出,
    当草介抵住青锋剑尖的时候,
    仲孟秋耳边隐隐有大雪落下被剑尖刺破极其细微轻响,隐隐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乱的澎湃之声,隐隐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凝神望去时,
    手中的青锋剑已经寸寸龟裂,
    当剑尖落入尘埃中的那一刻,
    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已经刺破了他的胸口。
    仲孟秋跌入乱石中,嫣红的血渍透过布衣浸染了胸前一片,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并没有顺着草介涌入自己的身体,二品的体魄倒也不至于因为流血而死。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乱石堆中,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可眼底深处还是难免涌出一起寂寥。
    徐闲还记得上辈子偶然翻开金老爷写过的散文,他曾提起过独孤求败是鲜卑人,改个名叫求败,但却总没有败过。
    独孤求败,独孤求败,
    因为独孤,所以求败!
    细细看去独孤前辈并没有鲜卑人的粗狂,反而从眉宇间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俊郎,此时一身布衣白发搭肩,轮廓分明,略显清瘦,观那周遭的气质依旧是风华绝代。
    金老爷子从没有提笔写下孤独前辈的外貌,
    上辈子看完所有影视剧也没有找出一个人能演出独孤前辈那种风采,为自己带入一个清晰的形象,唯独杨过初见雕兄时原著中写下一段:神雕长呜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雕兄能够看得如此出神,
    相必除了久居深谷初见人时的欣喜之外,
    杨过和独孤前辈的相貌也是极其相近的,
    方能一见如故。
    用上辈子的话来说,便是独孤前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想来也是一代剑魔除了剑法惊才艳艳之外,容貌也理所应当风华绝代。
    “出自何处?”
    望着倒地的仲孟秋独孤前辈嘴唇轻启,指尖一松草介在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入乱石堆中。
    开口自然是有开口的理由,
    求败何其难也?
    而眼下的仲孟秋让他看到了一丝期望。
    “岐山剑冢!”
    仲孟秋顿了顿这才开口道。
    “距此地多远?”
    “不在大庆境内,三千里有余。”
    仲孟秋虽心有疑惑却也没有隐藏。
    “等我!”
    仲孟秋闻言有些不明所以。
    独孤前辈也不理会,
    说完脚下一步踏出就已经到了徐闲身前。
    “见过,独孤前辈!”
    徐闲微微愣神后这才行了一个晚辈礼,方才那一幕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我要出一趟远门!”
    “雕兄还劳烦小友照看一番。”
    伴随着一声鹰唳雕兄已经从半空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扇动有劲风刮来掀起地面碎石无数端是一只异兽,可稳稳的落到地面之后却如同幼童一般硕大的鹰首拱在独孤求败的胸口,甚是亲昵。
    “不知前辈要去何处?”
    “岐山剑冢!”
    “求败难难于上青天,我想去试试问剑岐山剑冢能否了结心中的夙愿。”
    独孤前辈手掌轻轻抚摸着雕兄的羽毛,后者也很是享受的模样,看得出雕兄在独孤前辈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
    “前辈既然已经开口,晚辈自无不可!”
    徐闲闻言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好不容易召唤出一位绝顶的高手,转眼间又要离去,可想来也是,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若是每一段传奇都是既定的轨迹,反而无趣。
    “雕兄,以后就交给小友照顾了。”
    “岐山归来,顺便给小友带回几把名剑全当雕兄的吃食的用度。”
    独孤前辈拍了拍雕兄的头,后者张大翅膀想要留住,可最后还是收拢起来,它也晓得独孤求败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眼神似人甚是委屈。
    “前辈,喝酒吗?”
    “小子想为前辈践行!”
    徐闲接下腰间的酒囊递出,里面还余有大半袋茆柴酒。
    “很久没喝了!”
    徐闲递出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尴尬。
    “不过今日破例!”
    独孤前辈接过徐闲手中的酒囊。
    “愿前辈,问剑岐山,依旧求败!”
    徐闲躬身一礼,诚心道!
    “轰……”
    独孤求败,轻笑一声,也不作答。
    “借小友宝剑一用。”
    “出门前为小友行个方便!”
    惊蛰剑入手,转身望向那乱石堆砌的山河关。
    一剑挥出,
    那半壁乱石竟是化为齑粉,
    大风扬起漫天灰层,
    “入关吧。”
    惊蛰剑推入徐闲腰间的剑鞘,独孤前辈一步迈出已经到了仲孟秋身旁,对着徐闲身旁的雕兄轻轻挥了挥手。
    遥遥望着下方无边无际入关的凉州铁骑,
    横刀立马,铁戟森冷,
    独孤前辈灌了一口茆柴酒,
    擦了擦嘴角淡绿色的酒渍,
    当烟尘散尽时,
    半壁山河关上再不见前辈身影。
    酒入豪肠,
    七分酿成了孤独,还有三分啸成剑气,
    秀口一吐,就是半个江湖。
    徐闲望着空荡荡半壁山河轻念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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