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女_分节阅读_62
顾长生不与她们再缠,自整了下衣衫往前头去。在大庄朝风气不断开放的五年间,顾长生也随着这股风气明正大进出顾国坤的书房,不再偷偷摸摸。先时家中多有人嚼舌头,说四姑娘没规矩。高老太太也说过两回,反被顾长生给说服了。原本还十分不悦当今圣上改了风气,后来还是不大喜悦,但不说了。再要听到谁嚼自己孙女舌根子的,便说一句:“老爷宠她,怎样都是能的!谁再嚼舌根,都拔了卤成口条!”
此话一出,往后便再也没人敢提出异议,再后来,随着风气改变,诸多此类事情在顾府也叫许多人习以为常了。世间无不可破规矩,也无不可废之事,但看时间和人的习惯罢了。只要习惯了,什么事都是合理的,不过就是认知打开了。
顾长生此番被顾国坤叫去书房,想着也不过就是上学的事情了。她也想好了,既然赶上了好时候,这机会断是不能白白浪费掉的。如今兴了女学,谁知往后还会不会兴别的。千百年来女子皆为附庸,若此番得以升了地位,也算是革命性的大好事了,她如何能不去做?
到了书房,顾长生正等顾国坤与自己说女学诸事如何,顾国坤却没提这事儿,反突然说:“荀儿不知,朝中出事了,女学的事情,怕要搁置。”
顾长生眉心一蹙,“怎么?”太平了这么久,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何事了?
顾国坤叹了口气,这也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了,“城西郊外玉霄观,瞒着圣上偷偷炼药……”
“又出人命了?”顾长生接话问。
“这倒没有,要是出了人命倒是好了。”顾国坤道:“若是出了人命,玉霄观又背着圣上私下炼药,是要倒大霉的。欺君之罪又害出人命,端了他的道观也不为过。偏偏不是这样儿,而是玉霄观里的道士,练出了叫死兔子回生的药。”
“起死回生了?”顾长生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都瞧见了?”
“丹药到皇上面前只剩一粒,确是叫那死兔子活了过来,在场之人皆为震惊。皇上本欲罚那些道士欺君,却也因这事儿免了罪过。这还不止,皇上解了玉霄观两个丹房的禁,拨下银两,叫他们仍旧炼药,非练出长生之药不可停。”顾国坤停了半晌,看着顾长生问:“荀儿果真笃定,长生之药不可求?”
顾长生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这亲爹也心生动摇了,此前他与庄穆帝一起求长生,庄穆帝如今看到丹药令死兔子回生已然又燃了已成灰的心思,顾国坤自然也会。只是他没有庄穆帝那般一时就被冲昏了脑子的急切,盖因自己和顾名扬平日里给他灌的危机多了,不敢一头扑进去。只是庄穆帝此番又扑了进去,实在也够叫人头疼的。
等了一阵顾名扬也从任上回来,顾长生拉了他稍一问,宫中情况果如顾国坤说的那般。又问顾名扬怎么想,顾名扬依然坚持自己的无神论,跟顾长生说:“其中怕是有蹊跷。”顾长生也有此推断,这会儿顾国坤仍与他们一条战线,心里却又不大死心,只道:“怎么就能断定事有蹊跷?这世间真有长生之道,也未可知呢?”
这世间确实有长生之道不假,却只有她顾长生一人知道。那通过炼丹炼药保长生的,都是歧途误入,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怕还要失去许多东西。见是如此,顾长生少不得又得给自己亲爹灌“汤水”洗脑,怕他一时绷不住,又沉了心帮庄穆帝炼药。那此前她所做的,可就都白做了。
一只兔子炸了太平!
而为这只兔子烦忧的自然不止顾长生一人,宫中还有许琰。他不止烦忧,还有些气急。一来,好容易叫自己父皇收了求仙道之心,结果一只兔子就把他之前做的所有都抹杀了。二来,他筹谋了那么久的女学,只等着顾长生入学,自己也早请好了旨往监学里去,也好日日与她相对,以解不可得见之相思苦,结果也被这兔子搞杂了!——他想杀了全天下的兔子!
☆、第七十一章
兔子终究是没有罪过的,且杀不得。而庄穆帝求长生的心思再度被勾起来后,就十分再难压下去。死灰复燃的心情,较起之前来,更烈更旺。先时是免了玉霄观的欺君之罪,叫他们继续炼丹戴罪立功。乃至后来,又陆续召了不少方士回来,拜了几回鬼神,又要寻起仙来了。
顾国坤与庄穆帝最为亲近,也深知庄穆帝所想所愿,自己心里又有动荡,迂回劝了几回劝不回来,便也这么拾回了老行当。心里有一些期盼,自然也防着顾长生跟他说过的所有事情。最主要的,那就是要防着大皇子。还好如今皇后身子还好好的,没到顾长生说的那个时候,还可多放一点心。
而许琰和顾长生人隔两处,无奈望天——人算不如天算!
却说诸位方士被弃置这么多年,如今又被皇上器重,拉回来养着,自然是比以前更尽心尽力。那边儿城郊丹药练得如何、出了什么动静、药没药死兔子、救没救活兔子,一一都来与庄穆帝汇报。督促炼丹不止,再有便是到各处寻访,仙山、仙地、仙迹一一也都不放过。便是没几日的功夫,就有“东南发现一座仙山”的事情传到了庄穆帝的耳朵里。
庄穆帝听了十分心动,拉了顾国坤来问:“爱卿,你怎么看?”
顾国坤一听这音儿便知道庄穆帝是起了要去寻仙的心思,却装不明问:“皇上瞧着如何?臣也辨不出个真假来。”
“真真假假,未亲眼所见者,自然都下不了定论。只是听着他们说得十分有样子,倒惹得朕想去瞧上一瞧。即便最后没寻到仙人仙迹,也可当做游历一番不是?成日天闷在这宫里,烦闷得紧呀!”
顾国坤估摸着庄穆帝已经是下定心了,却仍有些担心,不大能痛快就附和了,只道:“皇上又烦闷了?何不叫五皇子来陪着下棋呢?若仍无趣,到城南看街亭上看看市井之景、亦或到北山打打猎,都可以一解烦闷。”
庄穆帝手指在案上敲了四下,要敲第五下的时候收住了。他抬起头来看向顾国坤,看得顾国坤实在不自在得想摸自己胳膊一解脚底下冒出来的冷意,才开口道:“为何你不同意我出宫去?难道……你也与那些杞人忧天的朝臣们一样了?!”
“臣不敢不同意!”顾国坤忙起身弯了腰,站在庄穆帝面前道:“如今我朝甚是太平繁盛,多想确有杞人忧天之嫌。只是,确有一件大事,一直没个定论,也是动荡之所在呀。皇上走了,这朝中又要谁来把持呢?”
庄穆帝知道顾国坤在担心储位的事情,只是这个时候他还好好的,谁还敢生乱不是?他走了,朝中之事带交谁管一下,如今算不得大事。再者说了,这长年累月下来,满国上下也发生不了什么大事。他出去游历一番,回来后再做接手,根本出不了什么问题。
顾国坤把这事儿拎出来问,可见是在担心居心不正之人钻空子。但在庄穆帝看来,兵权王权皆在自己手上,是没人能钻得了这个空子去的。自然,他路上所带之人亦不少,也大不会发生什么要命的大事。这些事情他庄穆帝知道,顾国坤也知道。怎的这老头子,越发对自己和他这个皇帝没自信而小心起来了?
心中所思不细说,亦知道各自都明白其中诸事。庄穆帝只抬手抬手指了顾国坤两下,半天才说:“顾爱卿,你以前可不这样儿的啊!”
他也不想变这样儿啊——顾国坤没法又与庄穆帝细说一番,原没打算尽全力劝说,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反说服!可结果,他是应了庄穆帝的话,带着“带妻女一同上路”的旨意回家去的,走前不过再说一句:“皇上务必十分小心!”
“朕知道!”庄穆帝十分会心,好似顾国坤所有的杞人忧天都是因着太过关心他而已,满脸“你且放心我有分寸”的表情,眼神柔和。
顾国坤欲哭无泪——只能陪这老皇帝玩儿了!
因庄穆帝被炼丹寻仙的事情再度迷了心神,而把兴女学的事情彻底放到了一边儿,顾长生稍闷了些时候。那股子闷劲才稍散了一些,又在心里默默想辙的时候,便来了这么个多云天里大霹雳——皇上要外出寻仙!皇上要顾太师带上妻女一道外出寻仙!
顾长生掰了一下手指头,那妻自然是蒋氏了,那女呢?顾国坤总共两个嫡女,嫁了一个顾芸,还有庶女顾芊,也嫁了。到如今,也就剩了她顾长生而已。原就没打算掺和到这事儿里,怎么又把自己搭进去了呢?!
顾长生心里有些微的不平静,前世陪着庄穆帝寻过不少回仙,那时的心情是带着美好期盼的。这会儿,却是一百个心不甘情不愿。不情不愿一番之后又转念一想——这事儿自己若是不参与,不去插脚捣些乱儿,要是再走上前世的轨道,她此回重生可不就全白费了?
思及此,便对亲爹说了一句:“老爷,既逃不过,我必是要去的。”
见顾长生如此说,顾国坤那原本还不甚踏实的心这会儿倒是安了一些。既决定下来,那便是叫家里下人忙活起出行的事情。虽说与皇上一同出行,凡事皆有皇家做准备,饿不着渴不着冷不着,但自己该带的东西,还是要样样儿齐全地带着的。
顾长生前世经历过多回寻仙,对这事儿也是熟悉得很,自没有深闺姑娘要出远门的那种忐忑或兴奋。有条不紊地叫丝琴和雪棋准备了出门的行装脂粉之类,置箱子装了,又问丝琴和雪棋:“你们谁想跟我出去?”
丝琴是个踏实性子,凡事爱守个本分,又怕路途颠簸凶险,心里不想出门又不好嘴上直说,只道:“姑娘要谁服侍呢?”
“丝琴姐姐不爱这些个,那便是我了呗。我最喜新鲜,不如姑娘带我。有我作伴,姑娘也不闷呀。”雪棋脸上笑笑的,眼睛里闪着一束亮光。
顾长生瞧着她:“未必是你想的那样儿,怕是要遇上坏事也未可知呢?全是新鲜的,但不全是好的。”
“这怕什么?”雪棋道:“我跟着姑娘,姑娘跟着老爷太太,那老爷太太跟着谁?不就是咱们当今的圣上么?既有圣上,那排场能小?排场都不小了,自然有禁军、锦衣卫跟着。便是遇上了危险,也轮不到咱们惊慌,都叫他们顶着呢。”
“你这么明白?”顾长生挑了一下眉梢。
雪棋笑道:“跟着姑娘,明白得可多呢。只可惜了,原打算跟着姑娘上学去的,这会儿也去不成了。”
说到上学的事儿,顾长生也叹了口气,到底不知道这事儿还兴不兴得起来。这凡事都得看君王兴致,君王喜,百事兴,君王不喜,百事想兴也难。
而说到这次寻仙,顾长生也有自己的思量。方士说是东南发现一座仙山,她到底不知是哪座仙山。于东南海面之上,离旱陆较远的,确有一座山,便是在她记忆中抹不掉的——寿山。只是说这寿山是仙山,那又是扯犊子了。
在前世顾家被抄以后,顾长生便一直呆在寿山之上。虽不知山的全貌如何,却知道山中住着人,寿山中人多半长寿,因而给山取名“寿山”。顾长生没怎么往人烟多处去过,一直住在山腰别馆中,虽未弄明寿山之人为何多为长寿者,却是知道没有神仙是肯定的。
若这回方士口中的就是寿山,那必定是有人瞧见了这海上群山成孤,怕是又瞧见了有人,才惊称为仙山的。难得瞧见此山,一直无甚作为的众方士自然不能放过此次机会,要给庄穆帝找点事的——庄穆帝有事儿了,才有他们的地位。
暂且不知是不是此座山,顾长生颇有些怕真是这个,到时候又要睹物伤怀。但又想,如今许琰仍在京中,那山腰上必定没有他所建的别馆。除了那别馆,至于别处,她顾长生又是十分不熟,真个没法睹物伤怀了。
多想无益,翻了几回身,便搁下头沉沉睡了。到了第二日,顾长生自带了雪棋跟着顾国坤和蒋氏进宫,汇于众出宫之人行队之中。宫中规矩森严不森严的,顾长生都自己守着规矩,不大抬头四处看,只是端着官家小姐的姿态,十分从容。
按位走于人群之中,往车马行队那边儿去,顾长生仍是端着姿势。一直到有人敲了她的肩膀,笑着问了声:“荀妹妹也来了?”她才抬起头来,便瞧见了封子晏的一副笑颜,自己也不自主一笑:“是呀!”
“那可有伴儿了,我原想着,没什么熟识的人,是要没趣儿的。”封子晏十分满足,一边笑着一边说。
顾长生看着封子晏笑起来实在有一股可人的书生呆意,与自己的二哥哥总有说不出的一点相像之处,自己也便要笑,开口道:“我也这么想呢,既然封哥哥在,那便是有伴儿了。”
说完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是不可控地越发大起来。却在移目向前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脸上扫过了两把冷刀子,再细看时,许琰刚好收回了视线去。而他旁边走着的,正是三皇子许璟。
☆、第七十二章
庄穆帝此回出宫寻仙,除了应有的禁军锦衣卫,带的便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又有几个大臣,礼部尚书封致文也得了此荣幸,自是带了封子晏一同随往。余下诸人皆留于京中任上,不得跟随。而朝中大小事,都交由大皇子和二皇子一起处理,再叫人暗下盯着。谁若有不轨的心思,这一次也能一并拔了出来。
顾长生跟在队伍中,瞧见了许琰和许璟也只当不见,自又端了身子慢走。与封子晏比起来,皇家的那两位实在太冷薄了些,总归是越少接触越为妙的。直到安排进了车辇,顾长生才松了身上神经,轻出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胳膊。
雪棋坐于车辇边侧,看顾长生自捏胳膊,忙凑上来给她捏肩捶腿,又说:“才走了这么几句姑娘就肩酸腿软了?接下来可还辛苦呢,不比咱们在家里,不过是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了不得的,也就是往老爷书房去去。”
“哪里就是走这点路累到了?是拘着呢。”顾长生笑道,这雪棋也忒是个操心命。雪棋听她这么说,也笑了笑,“被姑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酸来。”
顾长生又让她捏了几下,再不要她捏。雪棋坐好了,抿了抿唇,就十分好奇地掀了窗帘子往外瞧了瞧。上车之前已见阵仗之大,只是这会儿瞧起来,更是武威得不行。车马成队,前有禁军开道,后仍有禁军垫道,随行车马的,又有些锦衣卫。
车马行队出了大内,便一直沿御街往南。出了朱雀门,再行许久,便又到了南熏门。南熏门非皇家诸人出行不开,雪棋更是兴奋得紧。再瞧着从州桥始,御街两侧皆是人群,都来观望皇上出行。车马所到之处,便是跪倒一片儿,叩拜行礼。
“能跟着皇上出来,可真是有面儿。”雪棋笑着道,看得欢喜,一时间也不想收了眼神回来。她也是一直服侍在国公府,从没见过这般阵仗。这会儿不仅瞧见了,自己还坐在车辇内,这番心情是没有其他可能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