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老奴万死
“去,围着龙池跑圈,直到朕喊停为止!”
李隆基板着老脸,厉声喝斥道,说着伸手指向那铁塔,“还有你——可看见龙池边上那方太湖石了么?
给朕搬到曲江去洗洗,再抱回来!”
“唯!”
大雁塔躬身领命。
“云郎,这下你可满意……”李隆基扭头去看唐云,“咦,人呢?”
唐公子早不见了,贵妃娘娘却是掩嘴窃笑道,“我让他入内殿吃荔枝去了!”
前世的唐云,在读到杨贵妃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却累死了多少匹战马云云,那都是屁话。
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关中的确,能吃到岭南来的新鲜荔枝,那美妙滋味,就是让他少活几年就心甘情愿。
李隆基和贵妃娘娘入到内殿时,唐公子正盘腿坐在象牙塔上,凭着皇帝凭的玉几,正在那里吃得风生水起,荔枝皮都堆起了小堆了。
“慢些吃,慢些吃,还有很多呢!”
贵妃娘娘生怕唐云噎着了,“阿蛮,去,把冰好的甘露饮子拿一壶出来!”
李隆基对唐云的爱悦之情头一回毫无保留地完全展露在脸上,几乎可以说皇帝老儿对唐云的宽容之心,比起皇孙李豫来都丝毫不逊色。
皇帝老儿不仅让唐云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专享的象牙榻上,凭着他专享的玉几,对他的所有有违君民之间的言谈举止,都一概不予追究。
皇帝老儿不仅不生气,反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当一个人天天被一堆谄媚之人包围着,突然出来唐云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的少年人,李隆基只觉得满心欢喜。
当然,圣心难测,皇帝多半是喜怒无常,唐公子之所以今天才这么放肆,那是因为他知道皇帝老儿心情大好,要说头脑灵泛,察言观色,和仲子再机灵,也比不上唐云。
“云郎,想不想做官啊?”
李隆基看着唐云问道,满脸笑意。
唐云想都没想,头都没抬一下:“不想!”
“这就奇了!”
皇帝老儿笑道,“人人都想做官,你却不想,做官有何不好?”
“就是不想!”
唐云把剥开的荔枝塞进嘴里,随手接过谢阿蛮递上来的甘露,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做官有啥好?”
“云郎,”贵妃娘娘也笑着说道,“你若想做官,陛下绝不会只封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至少也得是个五品,对吧陛下?”
李隆基哈哈一笑,手抚美髯,“既然贵妃都说了,那朕还能说什么?
云郎,朕封你个五品官做做如何?”
“没空!”
唐云张开嘴,念奴将剥好的荔枝肉喂进他嘴里,唐云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向皇帝说道,“小老儿,茶坊那么大一摊子,小子可忙得很!”
“噫!”
皇帝老儿起身坐到他身边,笑着拍拍唐云的肩膀道,“你只答应便可,未必要日日入宫点卯,空了便来看看,不得空无须入宫。”
我靠!有这种好事?
唐云乐得忘记了咀嚼,眼睛发亮,“不必点卯,不必上朝,俸禄照发?”
皇帝老儿笑着点头:“是!你不必日日来应卯,也不必日日上朝,俸禄照发不误!”
“可以考虑,可以考虑!”
唐云哈哈大笑道。
“你这是答应啰?”
李隆基笑问,循循诱导。
“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唐云摇摇头道,“我说小老儿,没看到我正吃东西,有话能不能待会再说?”
“好,好!”
李隆基哈哈一笑,抬头看向杨玉环,“贵妃,你看这猴子吃东西多香啊!朕看他吃东西就高兴!哈哈哈!”
……人有时候不能太过较真,因为你不知道你眼前面对的这件事结果到底是好是坏。
这便是唐公子此番入宫所汲取的经验,去的时候多么不情愿,回去时却是天上人间,完全两样儿。
一辆错金挂玉华丽无比的软與抬着唐云从长生殿行了出来,这顶软與乃是御與,是皇帝老儿平素在宫内所用。
李隆基对宠臣,也不过是允许他们骑马或者乘與入宫上朝,用自己的玉與给臣工坐,这却是破天荒头一回!唐公子的双腿上放着一只布囊,布囊里装着金镶玉马鞍一副,九环蹀躞玉跨带一副,这是皇帝的赏赐。
别看东西不多,这可不是赏几车绫罗绸缎可比,无论是马鞍,还是跨带,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唯一让唐公子不满的地方,这两件宝贝上都被刻上了“敕”字,这当然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但想要将这些东西换成钱,可就十分棘手。
即便唐公子敢买,旁人一看那“敕”字也不敢买啊!皇帝的赏赐,天下有几个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
此事无疑让唐公子十分蛋疼,如果不能换做钱,那再昂贵也白搭,难道非逼他抹掉那“敕”字再拿去卖?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收获,唐公子就会开心,早知皇帝老儿出手这么阔绰,还用得着高力士动武?
“公子,公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
一见唐云,阿福掉头就往后院跑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
“叫什么叫,真是的,本公子还没激动,你激动个啥?”
唐云大摇大摆地走进七碗茶。
只见他肩上扛着金光闪闪的马鞍,腰上围着九环羊脂玉跨带,仰头挺胸,十分显摆地向内院走去。
“公子回来了。”
毗伽公主和李腾空忙起身问候,唐公子却是目不斜视,走起路来像极了京剧中老生的八字台步。
“昂,家中无事吧?”
“无事,无事,一切都好。”
李腾空和毗伽公主齐声应答,满脸笑意。
“哇,好漂亮的马鞍!”
刚从后头跑出来的香玉猛地刹住脚步,“公子,可是陛下的赏赐?”
“昂,小意思!”
唐公子依然鼻孔朝天,脚下仍迈着八字台步,“皇帝老儿天天赏,很烦人,我都懒得拿!”
“哟——”安碧如也从东轩走出来,倚门笑看着唐云,“看来皇帝老儿没杀你的头啊!”
“那是,”唐公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安碧如,拍拍肩膀的黄金马鞍,“看见了么?
纯金镶嵌西域宝石!好好看看吧!你一辈子也难得见上一回!”
说着又拍打着腰上的九环玉跨带,“瞧瞧这——九环玉带,环环都是羊脂美玉!见过没?
就问你见过没?”
见唐公子那副显摆的架势,安碧如噗嗤一声笑了。
“得,你赶紧走吧!本小姐手痒得很,再不走后果自负!”
“咋了?”
唐云挑衅道,“看仔细了,这上头都刻着‘敕’字,你打我无妨,你若是损坏了御赐之物,别说你那条小命,小心被灭九族啊!你以为闹着玩呢,撤!”
说着唐公子把头一摆,迈开八字台步,一步步向后后园走去了。
“小人得志!”
安小姐伸出舌尖,冲唐云背影扮个鬼脸。
仲夏之夜,月朗星稀,早已过了人定时分,两名更夫敲着梆子从光德坊和延康坊之间的大街上走过。
当两名更夫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两名身穿夜行衣的倩影从坊墙下的暗影中直起身来。
一前一后纵身跃上了丈余高的墙头,紧接着纵身跃下,这跃上跃下之间,动作丝毫不减停止,犹如行云流水。
落地的声音比猫还轻捷,进入光德坊后,俩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夜间金吾卫骑巡只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巡弋,至于里坊之内的十字街以及曲巷,那都归武侯铺了。
金吾卫骑巡个个身怀不凡武艺,常常是十人为一引,相互之间传呼极快,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在周遭巡弋的其它骑巡会即刻得到消息,从而迅速在长安城内布下天罗地网。
任凭你武艺再高,也休想逃出金吾卫的围捕。
而驻守在里坊坊门口的武侯铺,虽说也会派出人手在里坊之内巡游,但很显然武侯比金吾骑巡好对付多了。
这两名夜行人一路飞墙跃脊,不出一盏茶功夫,就已来到京兆府旁边的萧府后墙下。
前面那夜行人将要飞身上墙,却被身后的夜行人拉住了。
“杀一个狗官,何须宫主亲自动手,且让小婢入内一游,自会将他人头献上!”
“说什么胡话!我必须亲手杀了那狗官,为我娘报仇!岂可让你代替?”
“宫主,你我二人在长安潜伏月余,甚是不易。
万一行刺失利,你我将何以自出?
不如让小婢入内,若是成了,你我皆是欢喜,若是败了,宫主迅疾遁去,机会总会还有的!”
做奴婢的显然是不想让主子冒险,若是失败,顶多她一人落网。
主子仍可潜伏京师,寻找下一次刺杀机会。
“不必多说!今夕一举,不成功便成仁!你我主仆二人,勠力同心,就无不可办到之事!走!”
月光之下,二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都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纵身一跃,双双飞上墙头,瞬间消失在萧府的后墙之内。
……七碗茶内院,清幽的月光从槛窗中投射进来,唐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正睡得香!梦里他又回到了新丰,有宁姑娘在身边,俩人手牵手走在乡野小路上,正是初春时节。
天上的云很白,风很轻,少男少女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俩什么话都没说,也不觉得需要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