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里终究还是重新签署了一份契约。
    原本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既然对方执意如此，他也只能选择接受。
    就当做陪对方胡闹好了。
    等到对方发现原料难运，花钱如流水，秋猎威胁日趋临近的情况下，想必会停下来的。到时候，他也将重新回到老本行——铁匠。
    可当他接手工程之后，他才明白，当初男爵说的‘一切条件都不是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在炉窑区，这里已经专门划出一片空地，作为炼钢厂的范围，相应的工人也已经配套齐全，甚至在旁边堆场里，他还看到了堆成小山一样的铁矿石、木炭等材料。
    至于搭建炉体的耐火砖，据市政厅派给他的助手说，在炉窑区另一边，就有专门的砖窑，从里面烧制出来的火砖，坚实耐用，质量比条石还要好。
    在工程开始后，但凡有什么需求，只要向上申请，都能很快得到满足。
    默里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感觉。
    他众所周知的身份是一名铁匠大师，也一直引以为豪，但在进入铁锤城铁匠会之前，却是一名炉匠出身，只是因为不受重视，即便在此道颇有天赋，后来也改行学习铁匠技艺。
    后来随着自身铁匠技艺越来越精湛，名声逐渐响亮，甚至得到大师的名号，他也渐渐将炉匠身份抛至脑后。再加上铁锤城几乎不产铁锭，没有搭建高炉的需求，他的这一手能力也就毫无用武之地，若非在市政厅被要求进行信息登记，他的这一重身份也不会被知道。
    看着高炉工程迅速开展起来，默里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昨日。
    当时在城堡里，对于他提出的问题，男爵大人并未直接解释打消他的顾虑，反而在重新签订契约后，拉着他畅谈许久。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在说。
    本以为贵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甚至他以为对方会吹嘘自己的财富、领地、所谓的功绩等等，一向对此比较排斥的他，碍于雇主的脸面，只能静静听着。
    但随后他就发现了不同。
    对方叙事说话极有条理，逻辑清晰，许多想法初闻觉得异想天开，但仔细推敲，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渐渐地，他不知不觉认真起来，逐渐沉浸到对方的话语里，并尝试着与对方探讨起来。
    一番话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都受到了一次洗礼，在此过程中，他心中涌现出许多奇妙想法，一些想法甚至能直接应用到高炉上，令其具备更高的效率。
    这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除此以外，还有几句话令他记忆深刻。
    比如——
    ‘一名炉匠，胜过千名铁匠。’
    ‘炉匠靠脑力，铁匠靠体力。’
    ‘铁匠耗时费力、千锤百炼成钢，只能得到一件成品。’
    ‘炉匠改良高炉，熔炼高品质的钢，能直接浇灌成型万件成品！’
    ……
    这些话对他来说极具冲击力。
    谁能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海岸男爵，竟有如此打破常规的想法。
    或许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但默里觉得，对方所说的一切，都隐隐与事实不谋而合。
    临走前，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男爵大人或许知道他的想法，在送他出城堡前，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本厚厚的册子丢给了他。
    每一页都是……炼金白纸。
    封面上只有四个字：冶炼基础。
    几个字普普通通，并不难理解，但却如同有种奇异的魔力，将他深深吸引。
    当晚回到住所后，他就迫不及待拿出来，郑重翻开。
    第一章，铁的冶炼。
    这部分基本就占到了整本册子的大半内容，将冶铁分成三个步骤讲述。
    翻开第一步，就是筑炉。
    这部分讲的内容是如何砌筑高炉，他本身就是一名炉匠大师，在筑炉方面造诣很高，这部分他看的很快，但在最后面简单介绍了几种炼炉的形式，却让他有种眼界大开的感觉。
    比如转炉，上面解释是一种可以倾动的圆筒状吹氧炼钢容器，炉体圆筒形，架在一个水平轴架上，可以转动的炼炉。
    比如平炉，则是一种可以任何配比的铁水和废钢为金属炉料，配备有蓄热式的炼钢火焰炉。
    甚至上面还有一种电炉，只是后面的描述他完全不能理解，只能放弃。
    往下翻，则是第二步，材料预处理。
    这部分重新回到了他的专业上来。
    一般来说，铁矿石在进炉冶炼前，都需要进行破碎、过筛、混匀等步骤，确保进炉的原料是细小的颗粒状，否则会对熔炼的效率和成品质量产生影响。
    他所掌握的技艺，与册子上的描述几乎一般无二。
    但到了石灰石这一项，就有些不同了。
    炉匠们都知道，在冶炼铁矿石时，需要同时按经验比例加入一种重要的辅料——石灰石。但对于石灰石的作用，为何要加石灰石却一无所知。
    在这个步骤里，直接将上面的问题清晰解答了出来。
    在冶铁过程中，加入石灰石能起到助溶剂的作用。因为石灰石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在高温下会分解为石灰和二氧化碳。石灰即氧化钙，可以和矿石中的碳、硅、磷等杂质反应生成钙盐，并形成炉渣。
    除了一些生造词难以理解外，大致意思默里还是看懂了，但也仅此而已。
    继续往下翻，则是第三步，熔炼。
    同前两个步骤一样，前面部分基本与他所掌握的相差不大，只是更加系统一些。
    大致流程是，木炭从高炉顶部装填，直到填满，然后点火并鼓风，等炉温达到一定程度开始熔炼。熔炼过程可能会长达数小时乃至数天，而鼓风的工作一刻不能停歇，所以需要一组工人轮流进行。另一组工人则往炉顶添加原料粉和木炭，每当炉内的木炭烧尽，上层木炭下落，工人就在顶部添加一层新炭，并铺上一层原料粉。
    这个过程一直重复直到熔炼完成。
    看到这里，默里都完全能理解。
    但从下面开始，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
    炉内反应：
    石灰石受热分解为石灰和二氧化碳。
    石灰和碳反应生成电石和一氧化碳。
    氧化铁在高温下被一氧化碳还原为铁，释放出二氧化碳。
    氧化铁在高温下被碳还原为铁，释放出二氧化碳。
    石灰和杂质二氧化硅反应生成偏硅酸钙。
    石灰和杂质磷的氧化物反应生成磷酸钙。
    ……
    看似混乱无序的炉内变化，却似乎被上面的几行文字，清晰描述出来。
    默里完全无法理解，难道男爵大人能看清一团火焰的高炉内部，将所有发生的变化了如指掌？
    神灵转世也不过如此吧。
    他不知道，也注定得不到解答。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回到住处，略显疲惫但精神不减的默里，继续拿出那本《冶炼基础》参悟起来，遇到难以理解的词句就勾勒出来，以此标记。
    “既然是男爵大人所著，想必这些问题都能从他那里得到解答。”默里想，“记得男爵大人说过，在此之上还有《中级冶炼》，不知道是何等精妙的内容……”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工程步入正轨，就找时间请教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