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指导，胡莱在赛后接受采访时控诉你曾经在白山天池踢球时故意踹伤了他的父亲胡立新，请问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王献科在听到这名被随便点起来的记者的提问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在台下观察他的记者们也全都把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记在心头。
    他发愣，而不是疑惑。
    说明真有这事儿啊！
    大新闻！大新闻！绝对是大新闻！
    不少记者的内心就瞬间高潮了。
    在记者们内心高潮的同时，王献科的大脑也拉响了警报。
    被我料中了！
    胡莱那个小王八羔子！
    妈的！
    他竟然……他怎么敢在赛后接受采访的时候把这事儿说出来！
    这个疯子！
    王献科这时候倒是忘记了胡莱之前就这么做过一次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记者拿着这个问题找上了门，他要怎么办？
    继续这么愣下去？
    那会在记者们心中留下一个什么印象？
    摇头否认？
    当然也不能。
    王献科这个时候无比庆幸他之前针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做了预案。
    于是他很快回过神来，看着提问的记者，皱着眉头，表情一点点痛苦起来，似乎是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注意到有一些记者已经按下了快门，这意味着他的这番表情将会被定格成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才语气低沉地回答：“我很惭愧……是的，我确实和胡立新是白山天池的队友，当时我们都是预备队的球员……在一次训练中，我有些着急，不小心铲伤了他……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外讲过。尽管这是一次意外，但我一直都有种负罪感，觉得我就是导致他提前退役的罪魁祸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所以……我很抱歉，我也理解胡莱作为胡立新的儿子，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有多愤怒。无论他怎么看待我，我都能理解，也不会奢望自己得到原谅，但我还是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说到这里，王献科干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镜头云集的台下鞠了一躬！
    ※※※
    “我操，这是什么情况！”刚刚登上大巴车的闪星球员韩湘飞盯着自己手机里王献科对着镜头鞠躬的照片惊呼，然后大声把文字念了出来：“金箭头主帅王献科承认曾经在训练中不小心踢伤胡莱爸爸……”
    他扭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坐在他后面三排的胡莱。
    这一声也惊动了全车的闪星球员。
    他们刚才光顾着庆祝夺冠了，没人知道胡莱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对着媒体镜头说了什么。
    所以现在突然听到韩湘飞这么说，所有人都是懵逼的。
    “啥？啥子情况？”
    “什么鬼？！”
    “王献科踢伤胡莱爸爸？！”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胡莱，就连坐在胡莱身边的万光伟也一侧身，扭头看着自己的室友——他也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事儿。
    秦林从座位上起身，望着胡莱的方向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胡莱？”
    就连在最前面坐着的赵康明和陈墨这些教练组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回头望了过来。
    在大家的集体注视下，胡莱举起手从座位上起身说道：“也没啥，就是我爸以前和王献科在白山天池预备队做队友，然后为了竞争一个去一线队的名额，王献科在训练中使坏，故意踹碎了我爸的膝盖……”
    胡莱把他当年决定去踢职业足球时和爸爸吵架听来的关于此事的内容，简单说给了队友们听。
    他说的很简单，可听到的人却都一脸震惊。
    赵康明更是直接走到了他的跟前，非常严肃地问他：“你这么说有证据吗，胡莱？”
    胡莱两手一摊：“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能有什么证据？人家都说了是不小心，是一次训练意外——这个借口当初王献科就用过一次了。”
    “是啊，训练中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别说是训练中的了，就算是比赛中，出现严重伤病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你就这么指责一个在中国足坛地位崇高的冠军教练，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赵康明表情凝重。
    “赵指导，那是我爸。”胡莱看着赵康明笑道，“我爸受的委屈，我这个做儿子的替他讨债，还会考虑这种事情吗？”
    “说得好！”王光伟在胡莱身边站了起来，和胡莱并肩而立，以示自己和胡莱绝对是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我说你爸怎么那么反对你踢球呢，原来他在足球上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张清欢自然也是听过胡莱讲述他的那些往事，知道胡莱的爸爸曾经强烈反对他踢球，所以他最后才借钱理解出走，去了海神俱乐部接受职业足球的训练。
    随后他拍拍胡莱的肩膀：“我相信你说的话，胡莱。”
    “我……”陈星佚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未来球队的主教练竟然是害得胡莱爸爸那么惨的罪魁祸首，闪星队中也就属他现在处境最尴尬。但他还是从座位上起身，“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我也相信胡莱，虽然他平时特别不靠谱，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从来不说谎的。”
    “我也相信胡莱！”韩湘飞举起手。
    “我也是！”有队友跟着举手。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他们的手臂。
    “我相信胡莱！”“我也是！”这样的声音在车厢里此起彼伏响起。
    陈墨忍不住了，他喝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呢？”
    队员们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和他身边的赵康明。
    陈墨瞪着他们：“干嘛啊？怕我们怪罪胡莱？我给你们说……”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赵康明拍肩打断了：“行了，老陈。”
    然后赵康明看着胡莱的眼睛，胡莱也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胡莱。你都说了没证据，到时候如果有人要求你拿出证据来，我想你恐怕会很被动。毕竟以王献科在国内足坛的影响力和关系网……形势将会一边倒的对你不利。”
    “我不在乎，赵指导。”胡莱笑道。“做这事儿之前我就想过了，和王献科比起来，我人微言轻。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说了。我爸把这事儿埋在心里快三十年，连我妈都一直不知道……他可能也考虑到了两个人身份地位之间巨大的差距，所以才选择守口如瓶的。但我才不管那些呢，既然我知道了，我就要把这事儿捅出来。至于其他人怎么说我，随便他们。反正如果一直憋心里，我这里气不顺。”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赵康明摇头，然后叹了口气：“你小子啊……我会和俱乐部沟通的，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俱乐部会对这事儿持什么态度，如果有什么压力的话，俱乐部是否能够顶得住也不好说……”
    胡莱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赵指导……”
    “你听我说完！”赵康明又反过来打断了他，“俱乐部是俱乐部，球队是球队。我给你一个承诺，胡莱。我作为闪星足球队的主教练，保护自己的球员是我的责任，不管外界怎么说，有什么压力，我帮你扛了。他王献科在圈子里有点地位关系，难道我赵康明就没有吗？”
    “赵指导你……”胡莱愣住了。
    “正好我也有点关系。”一直站在旁边的中国足球最后一位大佬秦林微笑着说道。
    “林哥……”胡莱又看向秦林。
    “不管发生什么，胡莱。球队都会是你的后盾，我们是一个集体。”队长李铁林也表态支持胡莱。“这奖杯是你帮我们拿下来的，没理由你遇到了麻烦我们视而不见。”
    他拍了拍放在自己旁边座位上的足协杯。
    ※※※
    胡莱在赛后指责王献科是导致自己爸爸提前退役的罪魁祸首，甚至说王献科当初是故意废了他爸爸。
    这事儿在足协杯决赛之后迅速成为了所有人最关注的焦点。
    关注度甚至超过了足协杯冠军归属这个问题。
    在微博上、知乎上、《进球》网的论坛里还有各个微信群、qq群，各个地方都充斥着对这事儿的讨论。
    所有人最开始都被这条消息震得七荤八素，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王献科大名鼎鼎，在中国足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算是中生代教练中的佼佼者，崛起速度快，被认为是未来中国国家队主教练这一帅位的最佳接班人。
    他先后带领山海水手和大顺金箭头获得过中超联赛冠军，也带领川南红水拿到过足协杯冠军，是目前本土教练中拿到冠军最多的人。
    他铁腕治军，战绩彪炳，正处在职业生涯的上升期，未来前途一片大好。被有些媒体认为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中国足球的教父级人物。
    结果这么一个人，却突然被年轻球员胡莱指责有体育道德上的问题。
    胡莱大家也都知道，原本默默无闻，在东亚杯上声名鹊起，成为了帮助中国足球打破四十一年恐韩症的“抗韩英雄”。他本赛季在中甲联赛中也打破了中甲联赛的单赛季进球纪录，更是成为了足协杯历史上单赛季进球最多的球员，第一位在足协杯决赛中完成帽子戏法的球员。
    甚至可以说闪星能够在主场逆转金箭头，他胡莱居功至伟，是头号功臣。
    没有胡莱，闪星可能压根儿就没有足协杯冠军。
    以他这一个赛季来的表现，大家都非常看好他日后入选国家队。自然也是前途无量。
    这么一个人，会为了诬陷一个中国足坛的冠军教练，就疯狗一样胡乱咬吗？
    如果不是真的，他这不是把自己的名声全都葬送了吗？
    网上立刻就因为这事儿而争论起来。
    其实无论是胡立新，还是赵康明，他们都有些低估了胡莱如今的影响力。
    尤其是在刚刚踢完足协杯决赛之后，就胡莱在决赛中的帽子戏法和那个倒挂金钩，说他的个人影响力正处于东亚杯之后的第二个高潮都一点问题没有。
    所以最起码在网络上，并不是一边倒。
    有人支持王献科，这很正常，毕竟王献科成名多年，在中国足坛一直都是受人尊敬的大人物。支持王献科的多是媒体记者和体育大v。
    但在胡莱主动挑起的纷争中，也有不少人选择支持胡莱。
    他们大多都是普通球迷，论影响力他们不如那些媒体记者和体育大v，但胜在人多。
    微博、《进球》网、知乎……到处都是战场。
    在争吵中，支持胡莱的人提出了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反问：“如果胡莱真是撒谎，那他有什么必要撒谎呢？要是输了足协杯决赛，出于泄愤的目的给王献科泼脏水，那我们都多少还能理解。可足协杯的赢家分明是他，赢都赢了还这么说不是反而惹人讨厌吗？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口口声声说胡莱是撒谎的，谁能给我们解释解释他为什么要撒谎？”
    这个问题问住了不少王献科的支持者们。
    对啊，他为什么要撒谎？他撒这个谎，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是图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问题回答不了，就没办法指责胡莱是在诬陷王献科。
    但总有人脑子比较灵活，善于联想，比如一个名叫秦伯的体育记者就提出了这么一种解释：“胡莱没撒谎，不代表他爸爸不会撒谎啊？我相信他爸爸确实是在训练中被王献科踢伤了，并且因此退役。我们也都知道胡立新退役之后一事无成，最终只能去做保安。可以想象一个保安的生活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和如今功成名就的王献科比起来自然是云泥之别。那么胡立新对此心生怨念，并且一直都认为是王献科导致他受伤退役，才让他落到如今地步。长期的怨念下，不愿意接受失败的胡立新就对自己的儿子编造了一个王献科故意弄伤他的故事，希望儿子能够在足协杯决赛中击败王献科，从而为他复仇……大家想想，胡莱是胡立新的儿子，他当然相信自己的爸爸啊，于是他就这么把一个失败者所编造的故事当做了事实真相……”
    还真别说，这套话逻辑严谨，没有漏洞，还真从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提出了一种很有可能的思路。
    要不是胡莱是从系统这里得到的真相，搞不好他也会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毕竟这个叫做秦伯的体育记者说的事情真是有可能发生的，他把这种可能解释的合情合理，一个不甘于自己失败的，又不愿意接受他运气不佳的事实，只能把仇恨的矛头对准了王献科这么一个人生赢家的红眼病loser形象，就被他给树立了起来。
    不少王献科的支持者立刻斗志昂扬，纷纷要求胡莱这边拿出证据来。
    “现在法治社会，凡是都要讲证据的！”
    “胡莱说啥你们就信啥，万一胡莱让你们去吃屎呢？一群脑残粉！”
    “胡莱这是飘了啊，拿了个足协杯冠军就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呵呵。”
    “我觉得胡莱也是个受害者啦……这件事情里最可恶的其实就是胡莱的爸爸了，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为了满足自己内心阴暗的报复欲望，竟然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把他当枪使！这种爸爸不断绝关系还留着过年吗！”
    在这个基础上，第二天就有一篇向大家介绍那些训练中意外受伤的文章出现在各大媒体平台上。
    看起来好像是在蹭热度，但实际上却是在隐晦地向大家灌输这么一个观念——训练中受伤很常见，就算受伤再严重一些、离奇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受伤都是意外，是足球的一部分。
    所以胡莱的爸爸胡立新在训练中受伤导致退役，尽管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可和王献科故意弄伤他实在是完全不沾边……
    一旦有很多人认可这种观点，那么自然会觉得胡莱的指责是无稽之谈。
    这算是一种很高明的曲线救国方案，不是直接告诉受众群体王献科是无辜的，因为那样可能会激起人们的逆反心理。
    随后还有人顺着秦伯的那个“假设”继续给胡立新做人设，把他往一个“眼红成功者的loser”这个人设方向上靠，说他欺骗自己儿子，甚至还有人说胡立新只是把儿子当做一个赚钱工具……
    字里行间似乎都是在同情胡莱，觉得他的原生家庭带给了他巨大的痛苦，但实际上不过是围魏救赵而已。
    ※※※
    “狗日的……简直太过分了！”谢兰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今天星期一，但她和丈夫谁都没有去上班，因为他们都知道外面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他们去了单位的话，一定都会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
    “都给你说了，让你不要去看网上的那些帖子……”胡立新很无语。
    他们俩为什么今天都一起请假不去，不就是为了不去接触到外界的声音吗？
    “在家里太无聊了……”谢兰放下手机，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了吧？说了有用吗？”胡立新摊开手。“最关键的是，我们没证据，人家冲我来之前也没给人说过要废了我这样的话。就算他在训练中的动作大了一些，引人怀疑，没有证据就没用……”
    谢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胡立新就坐在她旁边，也不吭声，就只是陪着她静坐。
    “你就不生气？网上那些人这样说你？”谢兰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生气有用吗？再说了，网上说说，也伤害不到我……”
    “怎么伤害不到你？你形象毁了，别人怎么看你？你工作怎么办？”
    “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别干保安了吗？”
    谢兰被胡立新反问的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倒是胡莱，他惹大麻烦了……”胡立新叹了口气，难得在妻子面前表达了对儿子的担心。
    “大麻烦？那个王献科会不会告咱儿子？让咱儿子进监狱？”谢兰突然紧张起来。
    胡立新想了想，然后摇头：“那倒不至于，你没看王献科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表态吗？他把自己的态度放的特别低，又是说不在乎胡莱怎么看待它，又是说不奢望得到原谅的。完全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架势。我想可能正是因为他的这番作态，才让舆论中有不少人支持他。但如果他要告胡莱，那他辛苦打造的形象可就完了……我觉得以王献科那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来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谢兰以前总听丈夫给自己冷静分析足球局势，大部分时候丈夫冷静分析出来的结果总是不让她满意，觉得是在和自己唱反调。
    但这一次，她特别希望丈夫分析的结果是正确的。
    ※※※
    胡莱、王光伟和张清欢共乘的车子在刚刚驶出训练基地之后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们给堵住了。
    当时车速不快，正好给了记者们包围的机会。
    王光伟怕撞到人，只好停了下来。
    王光伟看着围在车子周围的记者们有些紧张地说：“胡莱你别理他们，不行我们报警……诶，你干嘛？”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胡莱打开了车窗玻璃，把自己暴露在了媒体镜头中。
    记者们见状激动起来，纷纷把话筒和问题一起抛来，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所以他们七嘴八舌所问出来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
    “胡莱你指责王献科踢伤你爸爸的事情……你有证据吗？”
    胡莱摇头：“我没有证据。”
    “这……”见胡莱回答的如此干脆，不少记者都面面相觑。
    记者当中陈建宇更是有些着急，他知道胡莱这么说对他是不利的……
    “既然没有证据，那你岂不是无端指责……”果然，有记者的问题带着点火药味。
    胡莱却笑了：“没错，我没证据。但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这件事情我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相信王指导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他承不承认都无所谓。”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记者们安静地看着他，摄像机镜头、手机镜头和单反相机的镜头也都对准了他，他知道自己的话每一个字都会被记录下来，于是他继续说道。
    “我爸当初保持沉默，是因为他知道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一个普通人的话。我也不在乎你们相不相信我所说的，但我把话放到这里……”他朝下指了指。“这公道别人给不了，无所谓，我来给。我们下赛季就要去中超了，王指导不也在中超吗？正好，遇到王指导一次，我就打一次，就像昨天的那场比赛一样。王指导你最好永远别承认，否则我还不好意思下狠手了呢！”
    面对无数镜头，胡莱笑得特别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