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回 高渐离
“喂,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想要知道霸王的下落啊?”沈笑愁看大家都左右顾而言他,天色又已不早,便心生了退意,天亮前,他还得赶回自己的地下室呢。
“小兄弟,别急。”瞎子出言宽慰沈笑愁,说完,又一次高声问到:“有人愿意跟我一起领赏的吗?杀霸王,我一人,便有五成把握!”
“他一人便有五成把握?!”众人一听,顿时一惊:敢说有五成把握单杀霸王的,在这梦都,想来也不会太多了。况且,还是个瞎子!
“你此话当真?!”先前说话的胖子,在听了瞎子的话后,是真的动了心。
“哼!”瞎子冷哼一声,回手一抽,一柄抚琴托在了身前。
只见此琴样貌古朴,漆色淳厚,一头大,一头小,扁平而体阔,琴面上,均匀分布着十三根细弦,居然是鲜红色的,看起来,颇为渗人。
“这是……筑?”有个识货的人认出了瞎子手中的乐器。
瞎子没有说话,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拂过,一股萧杀之音飘扬在了夜市上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歌?!这,这是灌铅筑,也称击王筑!”刚才认出乐器那人终于惊叫了出来:“你,你是……”
“相公,你又在弹琴?”高府中,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款款走来琴台,微笑着,问向一位盘坐在竹席上,正调试着琴弦的男子问到。
“夫人,外面风大,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男子抬起头,用那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了妻子,英俊的容貌,不凡的气质,眼中更是满满的疼爱。
“就是风大,我才担心你着凉。”女子说着,将抱在怀中的裘皮披在了男子肩上。
“夫人,来,坐我身边。”男子说着,挪了挪,在琴前为女子留出了一个位置。
“婉儿,你下去吧。”女子支走了贴身丫头后,在男子身边坐了下来。
“来,披上。”男子将裘皮从自己肩上取下,又给女子披上了。
“相公……”女子一脸幸福,看得出来,她非常的爱她男人,而他男人,也非常爱她。
“今天,宰相找我了。”男子平静的说到:“说秦王想听我击筑。”
“是吗?”女子一听,惊喜不已:“相公,这么多年,你如此辛苦的练琴,现在,终于可以为王击筑了!”
“为王击筑……”男子似乎并没有多少惊喜,只淡淡的拨玩着琴弦,说到:“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相公,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并不高兴?”女子心细如发:“为王击筑很难吗?听说秦王暴虐,为他击筑,会有危险吗?”
“夫人,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男子没有回答,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嗯,曦儿有福了。”女子抿嘴笑了笑,一脸倾慕的望着自己的爱人:他不但俊朗不凡,还是举世闻名的琴师,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好,且只对自己一人好,很好很好。
“嗡——”琴弦一震,顿时无风起浪,惊起了一林飞兽,也惊着了琴师身边的女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芷……”男子的清唱随琴音而起,在这惬意的傍晚,惬意的琴台,陪着惬意的美人,竟唱出了悲凉无比的乐章。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唱着唱着,男子回忆起了多年以前的时光,那时,他和他是好友,是至交。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后来,他先去了,为了他伟大的理想,献出了生命,却也留得了万古长青之名。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儿都谢了,却依然没有等到属于我的机会。
“沅有芷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今天,我终于等到了,等到了该我高飞的时刻,可是,可是,我身边却已有了你,我又怎么向你开口好呢?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我们的日子过得虽然很好,可这天下,终日诚惶诚恐,无数的哀民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统治下,是多么艰难的世道啊。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我知道,我可以为这世间做些什么,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也能永世留名。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可是,我与他不同,因为心中有了爱的人,又怎么能让我放下一切呢?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徒劳哀歌。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故将愁苦而终穷……”唉,或许,我将一直这样下去,像个俗人一样,带着遗憾,终老一生……
女人听着,听着,泪水如那彻骨的泉水,一股一股流下脸颊,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的流着泪,仰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听他谈曲,听他歌唱,就像在欣赏一尊艺术品,一尊不应只属于她一人,却因她一人而放弃了天下的男人。
到男子唱完了曲,琴音也已落定,女子却依然凝望着男子,很久很久,似乎永远永远也看不够。男子没有转头,只静静的坐在那里,默默的望着远方。
“相公,曦儿有些冷,先回房了。”女子突然开口了,说完,便起身,脱下了肩上的裘皮,又给男人披上了。
“我送你回去吧。”男子开口说到,却并未起身。
“不用了。”女子站在男子身后,凝望着男子的背影,两行泪水止不住涌出眼眶:“我……我今晚,想独自休息……相公……你,明早再来见我吧……”
“曦儿……”男子的身形猛得晃了晃,几乎要跌倒,却最终稳住了。
“相公,曦儿去了……”女子挂着泪,却终究是笑了:“谢谢你,相公,得君如此,曦儿,此生无憾……”
说完,女子默默向男子行了个屈膝礼,款款离开了。
男子自始至终没有转头看女子一眼,可连老天也都看见,此刻的他竟如那女子一般,早已泪流满面。
就这样,男子在琴台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方才缓缓走进女子的房间,凝望着女子那副再也无法唤醒的娇躯,抚摸着那张再也不会微笑的芳颜,失声痛哭。
“始皇帝,高渐离请为你击筑。”高渐离望着远在高台之上的秦王,说到。
“哈哈哈哈,好!传闻你乃天下第一琴师,寡人便要看看,这天下第一琴师,究竟有何能耐!”秦始皇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说到。
“始皇帝,这里太远,臣恐怕王无法听清,还请近为王奏。”高渐离平静的说到。
“这个……不妥。现下,想害寡人之人太多,不得不防啊!”始皇帝犹豫了再三,拒绝了高渐离的请求。
“如此……”高渐离想了想,起身,将外套脱下,以示除了琴,自己身无长物。
“你还是就在那里演奏吧。”始皇帝叹了口气,似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前些年,有个人,也跟你一样,看起来身无长物,却不想将匕首藏在图中,寡人差点着了道!”
“如此……”高渐离一咬牙,抬起右手,猛得一插,竟然用两根手指生生插瞎了自己的一双俊目,两行血泪滚滚留下,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他身前的古筑:“这样,王可放心了?”
“你……”秦始皇没想到高渐离为了给自己弹琴,竟然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以表衷心:“罢了罢了,你上来吧。”
“喏。”高渐离似乎丝毫不觉疼痛,抱起筑,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台,在始皇帝身前不远处,坐了下来。
“你,开始吧!”秦始皇看着高渐离满身的血,皱了皱眉,不过,生死之事他见多了,这点污秽,并不怎么影响他的兴致。
“陟陛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高渐离流着血泪,仰天引吭高歌,琴弦一断,抱起了灌满铅的重筑,义无反顾的扑向了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