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阳奉阴违
有了这一次之后,布衣卫们明显老实许多。
袁宝儿总算能消停的吃完睡,睡完吃。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就只过了两天。
睡梦中的袁宝儿没什么好神色的盯着入夜拜访的右大王。
“你最好有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她两手交握,关节捏的咔咔作响。
右大王苦笑,拿起深深垂着的兜帽,露出消瘦面容。
“我真没说谎,”他道:“那时我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就想把你或者顾大人请来。”
“不想他们还不愿现在收我,非要过两年。”
“我想也好,正好把那些虫子剃了,免得将来土曼生灵涂炭。”
袁宝儿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你真的病了?”
右大王点头。
只这么一会儿,他就站不住了。
袁宝儿冷眼看他坐到自己旁边,鬓角满是汗湿。
显然他的身体糟糕透顶,就连基本的仪表维持得都很困难。
右大王瞧见她目光,笑了笑,“可怜我?大可不必。”
他眼睛有一瞬的迷蒙,转为脉脉温柔,“我已得偿所愿,就是此时死了,也无所谓。”
袁宝儿吐气,“陛下后面会派几位擅长调理的太医和大批药材过来。”
右大王笑了笑,“没用。”
他道:“这是多年积累的旧伤,之前我连下床都已不能。如今能这样活蹦乱跳,都是靠着药吊着。”
袁宝儿眉头微动,“你那是药?那是仙丹吧?”
右大王笑了。
他眉眼弯弯,哪怕面容消瘦,可他神情温柔,隐约又有几分当年的翩翩少年的味道,可他神态疲惫,眉宇满是艰涩,显然此时的他并不好受。
袁宝儿心里顿时一酸,眼泪瞬间落下来。
她急急扭开头,把泪花擦干净,“你就好好等着,那些太医不知道治了多少病入膏肓的病人,你这点就是小意思。”
右大王知道她是好意,更是关心,温柔的微笑。
“我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右大王抬手,宫女牵着个神情怯怯的孩子过来。
袁宝儿一脸莫名。
右大王微笑,“我听说,大夏的皇帝小的时候就是被你带着的,他还尊称你为先生。”
袁宝儿呵了声,“那是看在顾晟的面子上。”
“怎么都好,”右大王道:“左右我看到的大夏皇帝十分出色。”
他道:“我想请你也帮我一次。”
袁宝儿皱起眉头。
她其实并不是多喜欢带孩子的。
右大王道:“我知道,你不便远离,这个孩子你带回去,等我撑不住,再让他回来。”
“他是你的学生,跟你……和大夏更亲,以后不会跟大夏为难。”
右大王这是再跟她说为什么这么做。
袁宝儿专注盯着他,就在右大王以为她要感慨时,袁宝儿道:“你瞧着像是说不准哪天就咽气了,你确定他还来得及赶回来?”
“若是来不及,就有劳你把他养大,以后就让他自己过活,是生是死就是他的命了。”
得,这是赖上了。
右大王示意孩子过来,指着袁宝儿道:“这是你先生,跪下磕头。”
袁宝儿急忙阻拦,但孩子更快,一个头磕在地上,脆生生的喊了声先生。
袁宝儿扶他的动作一顿,慢吞吞的坐回去。
右大王孺子可教的模样,笑眯眯的看着孩子把余下的两个头磕完。
袁宝儿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右大王消瘦得近乎脱相,病了一事,确实不是诳她。
哪怕是为了朋友之谊,袁宝儿也不会拒绝。
何况右大王还不止是她朋友,更是土曼的国君,大夏附属国的君主。
便是为了大夏的稳定和平,袁宝儿也乐意出手。
右大王把孩子轻轻推到她怀里,“我已经准备好了车子,你们今晚就走。”
袁宝儿一惊。
右大王很平静,“别担心,我已经筹划好了,不会有事。”
袁宝儿不怎么放心,但哪怕土曼是属国,内政之事也是他们本国的事情,她不好指手画脚。
宫女此时过来,小心翼翼的行礼。
袁宝儿转开眼,孩子拉住袁宝儿的手。
他小手很软,暖呼呼的,还带着一丝潮。
显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很紧张。
袁宝儿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定定看右大王,“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右大王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方才示意宫女过来扶他。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糟了,才刚坐下,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宫女生怕他摔了,一路小心到不行。
右大王却笑了,他带着宫女上了高墙,要往快速变小的黑点,嘴角的笑意凝固。
宫女看得触目惊心,“库哈。”
右大王回过神,淡淡的道:“回吧。”
宫女低应着,扶他往回去。
另一边,袁宝儿的离开迅速惊动了布衣卫。
趁着夜色,他们无声无息的跟着出了王都。
旷野里,袁宝儿遥望了眼王城,叫车夫等了会儿,很快便有布衣卫追上来。
“大人。”
来人步伐矫健,身形飘忽,转眼就到了近前。
袁宝儿点头,吩咐,“留几个人,多注意王都的消息。”
来人打了几个首饰3,便规矩站好。
袁宝儿让他上了车,指了下那孩子,“这位是,”想要介绍,袁宝儿才想起来,忘了问这孩子叫什么。
“我叫阿伦。”
孩子一口标准的大夏话。
袁宝儿有些惊讶。
阿伦道:“父王一早就就命人教我了。”
袁宝儿眉眼微动,有些吃惊右大王的果决,同时也升起一抹担忧。
要知道,右大王才过弱冠没多久,这样的年纪,如果不是笃定,怎么可能立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作为继承人。
“你跟他是,”袁宝儿拉长调子。
阿伦道:“我是他隔了房的表侄儿。”
袁宝儿无语的哈了声。
表侄儿可是跟右大王父辈没什么关系了。
这无疑是篡权,颠覆土曼皇室血统。
袁宝儿终于明白右大王为什么要大动干戈,非要把他弄过来了。
右大王一生孤苦,年少时,失去母亲庇护,舅舅虽然掌有兵权,却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被摧残着成长。
长大后,他父亲几次三番的利用,却忘了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只一心偏着宠妃和左大王。
而身为名正言顺继承人的他,却要在夹缝中寻求一丝微末的生机。
大概就是因为父亲都毫不留情,让他格外痛恨。
所以在选择继承人时,他故意的略了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右大王要面临的压力一定是巨大的。
不止是心里,还有生命,也许都要受到威胁。
土曼不是大夏,在这里,皇权并不代表一切。
五大家族看似驯服,其实也不过是蛰伏而已,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他们定然反击。
他们可是藏着无数底蕴,就靠右大王划拉的那点力量,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袁宝儿急忙叫住车夫,吩咐布衣卫,“你带着人立刻回去,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好右大王。”
布衣卫一愣。
袁宝儿急了,“还不快去。”
那人这才醒悟,急急冲下车。
袁宝儿巴着窗,担忧的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黑色轮廓,自己的离开定然刺激五大家族。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伦歪着脑袋看袁宝儿,见她好半天都没给自己个眼神,就问:“你狠担心父王?”
袁宝儿点头,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就嗯了声。
阿伦道:“有多担心?”
袁宝儿转头,看着小小孩的他,“小孩子好奇心不要那么强。”
阿伦无声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这是父王之前交给我的,吩咐我,如果看到你这样,就交给你。”
“我什么样?”
袁宝儿接过来,快速张开。
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但是通篇就两个是,一是把阿伦交托给她,就把她当成朋友的子侄就好,万万不要弄特殊,二就是多谢她关心,他很欣慰,也很高兴,能让她这么担心关系,他就是死了,也值得。
“这是有病,”袁宝儿忿忿把信死了,扭头见阿伦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又有些果然的表情。
“怎么了?”
阿伦咂吧下嘴,“我要是说了,你不可以生气。”
袁宝儿嗯了声,盯着他。
阿伦道:“父王说,等你看完这封信,一定很生气,严重的会把信都撕了。”
说完他又拿出一封。
袁宝儿这会儿已经不意外,她把信打开来,快速看完,然后看阿伦。
“你父王还说什么了?”
阿伦摇头。
“父王说,可一不可再,不然就没得做朋友了。”
袁宝儿呵笑了声。
算他明白事。
不然她就趁着夜色杀回去,把他爆锤了。
袁宝儿让车夫把车子赶到更远些的山丘后面,车上备着充足的水和吃的,几人就在这里窝着等着。
两天之后,布衣卫去而复返,此时他的身上很是狼藉,只有一张脸还算能看。
“主子,事办完了,”布衣卫满身的血渍,脸上神采飞扬。
袁宝儿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杀痛快了。
“走吧,”她带着阿伦上了车,直奔边关。
阿伦巴着窗户,望着越来越远的王都,很是不舍。
可不管再不舍,他都必须要走。
父王跟他说过,他们的地位十分尴尬。
土曼有大家族作祟,如果没有大夏帮忙,将来父王就是把位子传给他,他也是坐不住的。
所以他必须牢牢跟着袁宝儿,必须让她喜欢自己,这样将来,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有人帮忙。
阿伦早慧,也很认同父王的意见,这也是才一见面,他倒头就拜的原因。
车子走了将近十天,总算进了边关。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袁宝儿就近才买了一些皮毛,才又继续行进。
不想才刚出城,就被一队造型彪悍的山匪盯上了。
瞧着纳西人耀武扬威的要她把东西和钱留下,袁宝儿笑了。
她看了眼布衣卫,扯着裙子要下车。
布衣卫吓了一跳,急忙从车上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人打得鬼哭狼嚎。
那些人倒也识时务,立马跪地求饶。
袁宝儿也瞧出来,这些人打架根本就没有章法,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且他们衣裳十分粗陋,有些甚至还着着夏装,显然他们也是挺不富裕。
袁宝儿撩了帘子,“既然贪生怕死,为何还要做山匪?”
领头的很委屈,“我们地没了,房子没了,不抢咋办,总不能饿死啊。”
“地为什么会没?”
这几年袁宝儿和元哥儿两人通力配合,一直努力消减家族官员等人的土地,尽可量的让平民能自给自足。
之前,她得到户部的数据,还以为自己做的不错。
现在看来,她怕是不明情况了。
“你们之前是哪里的?”
众人报上所在地,山南海北,哪里都有。
他们有的是逃荒过来这边,有的是前些年打仗,被征召上来,待到战事平息,他们就解甲归田。
袁宝儿记得很清楚,在那次大战之后,他们将边关三成的土地都分给了这些兵士。
“你可入过行伍?”
袁宝儿问。
那人有些惊讶,“你看出来了?”
“我早年是跟着袁大人一道来的边关,后来大军解散,我得的银钱连回家都不够,就只能留下来了。”
袁宝儿的表情裂了。
他竟然是跟着她过来边关的。
“你的地呢?”
那人一脸茫然。
袁宝儿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她盯着那人,“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那人瞪大了不大的眯眯眼,看了会儿才有些迟疑,“你是章大人家的。”
袁宝儿呵了声,“你说你跟着袁大人从南地过来,那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再细看,忽然恍然。
他两手抱拳,行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这是袁宝儿接受别人军队,为了提高凝聚力,也为了提高威信,特地弄出来的。
现在看来,这人说的没错。
袁宝儿吸了口气,压着嗓子从车上下来。
“你们住在哪里?”
那人在确定了袁宝儿本身之后,立刻放松下来。
那人带着几人一路往里,大概走了将近两里地才看到一片破旧到摇摇欲坠的草棚子。
“你们就住这儿?”
那人老实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