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纸牌屋(中)
先是猛地一声“哐当”,然后在铁门滑轮摩擦生锈凹槽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怪叫声中,杜伊勒里宫的南院大门终于打开了。自从6月20日事件之后,这个用铸铁浇筑的沉重雕花栅栏门,已经被封闭了整整45天。
不多时,负责守卫王宫南门的一个国民自卫营士兵在军官的号令下,以纵队方式,整齐排于大门两侧,他们准备用隆重的军礼来欢迎安德鲁将军的视察。
作为巴黎的安保司令官,安德鲁显然失职于一件事,那就是视察杜伊勒里宫内外的安全保卫工作;此外在结束视察后,身为立法议员的他还要向国王和王后带去来自国民议会的问候。所以,等到轮值议长的第三次催促时,安德鲁随即定下了视察王宫安保的日期,却是自己离职前的最后一天,也就是8月5日。
上午9时许,身穿漂亮的蓝色将官制服与白色马裤的安德鲁在百余名宪兵的陪同下,乘坐一辆漂亮的敞篷四轮马车,缓缓驶进这座金碧辉煌的波旁宫殿。
前世的安德鲁根本没机会欣赏这座历史悠久的法国王宫(众所周知的缘故,杜伊勒里宫后来焚毁于1871年的那场内战),所以借助这个时机,他要坐在马车上好好游览一番。
马车环游之处,自卫军们纷纷列队欢迎。由于王宫里不允许喧哗,于是兴高采烈的士兵们就挥舞着手中的军帽。守护王宫的自卫军对城防司令官的热情欢迎,并非完全源自安德鲁所拥有的的权势和如今身处的地位。
所有人发乎内心的高兴,多半是因为安德鲁将军在上台伊始,就下令筹措款项,五天内补齐了官兵们被拖欠长达半年之久的军饷。
而在宫廷建筑内部,那些身穿红制服的国王私人卫兵(著名的瑞士雇佣兵),以及华丽着装,携带佩剑的少量廷臣(为王宫服务的传统贵族子弟),则纷纷怒目相视,恨不得冲上前,一把将马车上得意洋洋的恶徒头目碎尸万段。
若非安德鲁,逃亡的国王一家人就不会从马恩省边境被抓回巴黎,在杜伊勒里宫里继续受辱;现如今,负责全城安保的安德鲁,居然还公开的组织、筹划与领导各省叛军(结盟军),支持雅各宾派与长裤汉们围攻王宫,占领巴黎。
当然,这不是保王党人的意淫罢了。如果他们真得如此鲁莽,无异于宣布将他们想要保护的两位陛下,王储和公主统统置于死地。成千上万的国民自卫军会立刻自发的围攻王宫,愤怒的他们会使用大炮和排枪做还击,最终片瓦无存。
事实上,杜伊勒里宫的外观很是一般,这座由北向的长条形宫殿,没能提起穿越者的太多兴趣。毕竟,富丽堂皇的装饰与各种精美艺术品都在宫廷建筑物内部。其中,一层为举行礼仪活动的公用空间;二层布置国王及王后的卧室和起居室等私人空间;二层之上有阁楼屋顶,建筑正立面中央为圆穹顶。
此时此刻,安德鲁显然没有进入王宫内部游览兴趣。只是出于程序上的礼仪,安德鲁在向国王近侍递交觐见申请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去。
“弗兰克将军!”一名刚从楼梯下来的中年近侍急忙叫住了安德鲁,他走过来说:“国王陛下刚刚嘱咐,他与王后陛下会在大书房里等候您的到来!”
“哦!”安德鲁先是楞了一下,但在下一秒,还是决定冒险进入。他先是将随身携带配枪与配剑交给自己的副官保管,又对格里泽尔上尉嘱咐几句之后,便跟随那位中年侍从进入到杜伊勒里宫的二楼,继而来到大书房门前。一路上,安德鲁留意到两侧的壁纸上都印着是金光闪闪的百合花徽与国王名字缩写的符号。
中年近侍刚一敲房门,尚未说话,里面已传来路易十六所特有的嗓音。“让将军进来吧。”
安德鲁深深的长吸一口气,他越过推开房门的中年近侍,走进了大书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悬挂着一大幅路易十六登基时的庄严画像。房间的窗帘都是金色的丝织品,还有饰有昂贵红锦缎的帷幔;所有的座椅和软垫长榻都铺上一层有绿玫瑰和白玫瑰的华丽绒毯;地毯也是高级货,踩在上面感觉有着棉花糖那般的酥软。在6月20日事件之后,大书房重新更换了内饰。
路易十六和他的玛丽王后双双站在一座钢琴的旁边,小王储夏尔与他的姐姐玛丽-特蕾莎公主一同坐在地毯上玩耍。他们头顶就是国王的专用大书桌,桌面摆满了西洋棋、双六棋或跳棋。显然在几分钟前,国王一家人正在享受天伦之乐。
“日安,尊敬的国王陛下;日安,尊敬的王后陛下!”尽管安德鲁在平日对波旁王室充满了不屑和敌视,但作为文明人,他还是对即将下台的法国君主和他的妻子,给予了足够的尊敬,不仅在低头问候,言语间还是使用了一连串的敬语。
路易十六木讷点点头,他挤出一丝笑容的说道:“弗兰克将军,请随意座,我和王后只是想再见见您。毕竟,我们曾在3年前见过,不是吗?”
说着,他又望了妻子一眼,一言不发的转回到大桌案后的座位上,继续琢磨那盘西洋棋的之前残局。玛丽王后则上前一步,她上下打量了身穿将军制服的安德鲁,对着客人挑衅的问了一句:“弗兰克将军,您觉得身上将官制服好看吗?”王后的言下之意,是在讥讽年轻过分的安德鲁不配担当一名将军。
对此,安德鲁肆无忌惮的笑起来,他说:“当然好看,我就是穿着这套制服,指挥北方军团赢得了6月大捷,不仅占领了图尔奈和蒙斯等地,还缴获了奥地利王家禁卫军的一面团旗,还差一点俘获了敌人的骑兵指挥官,卡尔将军。据我所知,那位青年的哈布斯堡王子,应该是王后陛下您的侄儿。呵呵,这个世界可真小。”
美丽的玛丽王后依然是个胸大无脑的笨蛋。在法国,连傻子都知道,永远不要与出庭律师去斗嘴皮,那属于自取其辱。更何况,安德鲁还是两世为人的律师,他一贯信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要是你不尊重我,那么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在听到这番火药味极浓的对话后,路易十六忍痛放弃了他的棋艺研究,起身转到王后的身旁,以其笨拙的言辞,对着安德鲁说道:“事实上,是这样的,我们都希望我们的王室与国民议会,同人民保持继续友好的态势。你知道,我是热爱法国人民的君主,也深深体会过人民的困难。”
安德鲁的嘴角显露出一丝微笑,他说:“如果您真的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民,就请您公开发文谴责奥地利皇帝和普鲁士国王,号召法兰西的爱国民众反抗奥普联军,并宣布任何勾结外国干涉军的奸细,一经确认其罪行必须立刻处死。”
“弗兰克将军,不准以这种语气同法国的国王说话!”玛丽王后一把抓着丈夫那支不停颤抖的右手,语出严厉的训斥起桀骜不驯的雅各宾派分子。
安德鲁不以为然耸耸肩,他一字一句的回复说:“我是国民选举的代表,履行着人民赋予我的神圣职责。而这其中,就包括可以按照大多数民众的意愿,将那些不称职的官吏,甚至是无能的国王赶下台。如果王后陛下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现场演示一把。只要我站在大露台上挥一挥手,外面的两千自卫军和无数的长裤汉就会进入王宫内。”
路易十六与玛丽王后显然被安德鲁恐吓之词吓倒了,两人的表情就像生死离别那般沉重,他们的手紧紧握着,掌心里都是汗珠。当然,安德鲁这番话也绝非虚言,只是他不愿意去做而已。
“你是无赖,是坏蛋,不准你欺负我的父王和母后!”14岁的小公主玛丽-特蕾莎气嘟嘟站了起来,她很是气愤的大声警告这个不受欢迎的将军。
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即便生气时的玛丽-特蕾莎也是很有魅力的,她有着美丽的蓝眼睛,并继承了母亲和外祖母的美貌。至于她的名字“玛丽-特蕾莎”来源于她的外祖母,当时在位的匈牙利和克罗地亚女王玛丽娅-特蕾莎(奥地利历史上最受人尊敬的国母)。
安德鲁努力促使自己不要去想象特蕾莎公主的未来遭遇,但他那四下游走的目光却看到正在兴致勃勃摆弄积木的王储殿下,路易-夏尔。小家伙对于大人们的争论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小脸蛋上也会随之绯红。
“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安德鲁以怜悯的眼神看着坐在地毯上小王储。
穿越者知道,小王子得了哈布斯堡家族的遗传病,肺结核,而且还是传男不传女。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肺结核基本属于无药可治的绝症,哪怕没有大革-命带来的影响和伤害,小家伙也没可能活到成年。而在另一时空中,拿破仑皇帝的嫡子罗马王(同样是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生母),那位拿破仑二世就是死于家族式肺结核病。
或许是感觉安德鲁盯望弟弟太久的缘故,小公主玛丽-特蕾莎气的再度跑过来,她站在不速之客的面前,奋力张开双臂,像一支守护幼崽的母鸡,勇敢阻拦了安德鲁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最后还大声警告说:“谁都别想带走夏尔!不允许!”
安德鲁不禁哑然,他将目光投向小姑娘那边,打趣的问了一句:“如果你同意跟着我走,那我就不带夏尔了,怎么样?”
“你想带我去哪里?伊丽莎白姑姑那里吗?她上个月还从鹿特丹那边,给我寄来了一份生日礼物,就是夏尔在玩的积木,我非常喜欢。不过,我还是想着与父亲、母亲一起等着伊丽莎白姑姑重新回家。”玛丽-特蕾莎睁大了眼睛,说道最后时,她还“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安德鲁心下一软,在国王与王后的紧张注视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常无奇的小胸针,俯下身子,将胸针别在小女孩的衣襟右侧,郑重其事的叮嘱道:“如果你哪天想伊丽莎白姑姑了,愿意去见她,就把这枚胸针托人交给沙威警长,他会满足你的愿望。记住了,这只是一张单程车票,而且只允许你一个人。”
说完,安德鲁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在他走到房门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国王和王后的一句若隐若现的声音。“谢谢!愿主保佑您!”
所有巴黎人都知道安德鲁的承诺,比其金路易还要珍贵。他说了会将玛丽-特蕾莎完好无损的送到伊丽莎白公主身边,就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从离开杜伊勒里宫,到抵达圣路易岛上的别墅,安德鲁都是一言不发的双目紧闭。穿越者清楚的知道,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会给他本人与沙威带来多大的麻烦,其中就包括各种政治隐患。
然而,穿越者对此并不后悔,反而是在庆幸自己依然守住了作为一个文明人的最后底线,那就是成人之间的野蛮厮杀,都永远不要牵连无辜的孩子。
由于小夏尔的王储身份,使得其目标太大,安德鲁没有丝毫的把握,而且即便救了他也活不了太久。不过,营救小公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毕竟,延续了上千年的法国君主制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位女性的国王。无论雅各宾派中的哪个当权者上台,都不会刻意为难她,但巴黎的流氓无产者除外。
安德鲁之所以主动营救小公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来自伊丽莎白公主的请求。后者在一月内写了3封书,都是通过军情局传递到安德鲁手中。在信中,伊丽莎白万分恳求安德鲁,希望能给哥哥和嫂子留下血脉,哪怕一个也行。波旁公主知道,巴黎的雅各宾派绝不会放过国王和王后,甚至是小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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