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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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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暮尚清冷的夜晚,并不舒服。
赵惠隔着一臂之距又看了他一眼,便垂眸,唇边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孤念了十年经,吃了十年斋,我佛慈悲,今日得见薛从念旧颜,算了孤夙愿了。
苏岑何其玲珑,一句话便知,他已不必再演。
果然,赵惠继续道:小子好胆。是薛从念的什么人?徒弟,还是,儿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上皇怎么说都不错。苏岑正色,换回自己的声音,起身作揖,草民苏岑。区区拙技,胆敢现于高人眼下,委实贻笑。却斗胆问太上皇,草民是哪里露了破绽?
赵惠虚托一把,点点手让他坐下,闻言依旧淡淡:年轻人可以狂些,不必自谦。你装得很好,得薛从念精髓。只是毕竟你不知,薛从念早已不用阿惠称呼孤;且他胃肠不好,一向不喝冷茶,并且赵惠眼神一黯,像陷入什么回忆里,默了良久,才沉沉道,薛从念看孤的表情,要冷漠得多了。
苏岑心下有话,并不隐藏:恕草民僭越。但师父他老人家提及您,却一直是叫的阿惠。
赵惠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陶碗,烛光剧烈摇晃,片刻方歇。
想来是说孤多么热衷争权夺利,多么冷酷无情罢。他道,摇摇手,略带嘲弄,你师父当十分器重你,什么都同你讲了罢,否则,你也不会找到这座罗汉塔来。他同你说过这里的事吗?
没有。苏岑答,他老人家只是告诉草民,他一生最快活的地方便是此地,他在此地,同一个人有一个约定。他说那个人是他唯一深爱的,草民猜测,指的是太上皇您。
赵惠忽然起身,退后数步,直到腰杆撞在阑干上方停住。他一手抓着木栏,一手须张着指向苏岑,一开口泄露仓皇:你莫非在骗我?!
苏岑起身,一揖及地,深深道:草民不敢。师父仙去前曾留书信一封,可以为凭。
给我!赵惠抢前两步,枯朽的手指狠狠扣死在苏岑手臂,像要生生抓下一块肉来。
苏岑眉心微皱,从怀中取出信来,递给他。
赵惠动作粗野地撕破封口,急忙忙抖开来,蹲在地上,就着灯火瞧。
苏岑从他肩后看去,只瞧见几列墨字。
此生流光抛人,吾欲悔不能。愿求来世,与君平凡渔樵,得约夫妻。若君首肯,朝偿心意,夕死无畏。
苏岑一句叹息尚未从口中逸出,背对他的赵惠忽然身躯一震,手松纸落,毫无预兆地伏倒在地。
二十、无题
有那么一刹那,苏岑以为,赵惠是死了。
他半跪着探了对方的脉,探出其心肝脾肺胃一手的毛病,不过人还活着。他只好将人扳正,又仔细瞧了面色,标准的病相掩在老态和烛光下,一时确容易令人忽略。无法,眼下无甚称手药具,只得先将人扶坐起来,掌抵后心,缓缓度过柔和的内力去。
一面替赵惠保心,一面地,苏岑环首再顾望这层塔楼,觉得自己从未更同情两个人过。
师父确然不曾提及这个地方之所以珍贵的原因,那些细枝末节匿在他一个人脑海,唯供他独自清点体尝。但终究他有累的时候,便酗酒,大醉,对酒坛,对一棵树,对一只天真无邪的野兔子,讲所有堆压的回忆,一丝不苟,虔诚恭敬。
师父说,京郊一座罗汉塔,底层十八尊罗汉像,个个怒视红尘,吊眉嗔目。他和赵惠在这里秘会,无数次阴谋阳谋。后来,忘了是哪一年的八月十五,他独自在此赏月饮酒,半酣时听闻马蹄狂疾。抬首,是赵惠仆仆而来。
他于是问:王爷不在宫中享中秋佳宴,到此荒凉处来,陪某么?
赵惠的锦靴踩在石地板上,嗒嗒有声。他把马鞭随手扔开,目光亮过了头顶月亮。接着他解开了绛色腰带,一颗颗明扣暗扣,肩一松,外袍飘飘坠落。
赵惠说:薛侠士,你说你把本王放在心尖上,是向本王示爱否?
是。他答。
赵惠说:薛从念,你对本王,是认真的吗?
是。他又答。
赵惠说:八月十五,人长久,月婵娟,又恰是你的生辰。我找不到更好的时候。薛从念,今日请诸天神佛为鉴,予你生辰贺礼,我送你,我自己。
师父说,他不能忘记赵惠微颤的两颊,甚至眼里悬而未垂的泪光。他说他懂得其一身骄傲,怎容许雌.伏于人?但那夜月光雪亮地映着他一件件剥.去衣.衫,映着他在身下沙.哑.低.吟,汗水薄薄一层,浸着彼此的欲念,从头至尾,永不沉睡。
他那么骄傲,却在委婉承欢。师父说,从那时他觉得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他愿以这万里河山为娉,得此一位,心心相印。
后来后来。后来他们常来此厮.磨。赵惠说他喜欢在情欲高朝时看到那些罗汉的表情,产生那样光明正大,与天道挑衅的叛逆感;他更喜欢被从身后拥住,呼吸洒在肩颈,均匀而安详,让他有相依为命的悸动,让他几乎成瘾。
于是师父说,待到诸事尽了,你我功成身退,隐于山野,做一对平凡渔樵,好不好?
赵惠默了良久良久,说,好。
只是太多的故事,都写着一个然而。
但那时年少的苏岑不懂感情里起承转合。他在一边听见,只觉这种东西穿肠透骨,伤人毁人,再精明的遭遇了,照样落个辗转反侧,又哪里有什么快活?
苏岑终叹出那口气。收掌,伸指力点诸个穴位,再掐上赵惠人中。后者突地喘一大口,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号似泣的低嘶,眼便睁开。
则,与天地绝。
他那时已作出决断,不同任何人商量,自顾自地,与世界告别。
于是从那日带走戚蒙最后的善,无私,正义,谦卑。因善、无私、正义、谦卑的人从来不曾获得幸福,便由他做恶、自私、邪佞、狂妄,因此,踩着比人心甘情愿献出的肩膀,步步登天。
不管,他是否也爱着那个肩膀。
我爱谁?
戚蒙渐渐挺直脊梁,任脑海里一双蓝色的眸子闪过,同时闪过的还有那眸子的主人,因自己而写满哀痛的脸,却从来,不出一个字的抱怨。
只是离开,转身牵住另一双手,再不施舍给他一眼。
尽管他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终于可以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可他却再也不知道,还可以保护什么呢?
戚蒙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干脸上泪痕,缓缓地站起身,拍净衣上泥尘。
他抬头看看天。
天际一层鱼肚白,渐渐亮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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